【ALL羡】红尘误
第八章
春分时节，云深不知处的玉兰花开了。然而昨夜一场暴雨冲刷，不少花被打落枝头。那娇嫩花瓣承受不住如此侵袭，只能深深陷进泥土里，悄然掩盖下一丝诱人芳香。
忽的，花枝簌簌，又有几朵抖落下来，那枝繁叶茂间飞快闪过道人影。
“魏无羡！”
花开正艳，金子轩却无暇欣赏美景。他步履匆匆的在玉兰树林间穿行，目光紧紧锁定着不远处黑衣少年。
“魏无羡！！”
喊声里带了几分焦灼。那黑衣少年却是充耳不闻，步子越迈越大，似是铁了心要一走了之。
金子轩有些急了，他方才匆匆追出来，连外衣都顾不上穿。却还记得捎上魏无羡的。此时见魏无羡愈走愈快，他微微咬牙，默念了个咒诀。只听得屋里的岁华铮的一声从剑鞘脱出，插在那人面前的泥地里，激起一阵花瓣飞扬。
见魏无羡终于止住脚步。金子轩松了口气，快步追赶上前，左手自背后搭上少年肩膀:
“叫了你好几声都不理，怎的性子那样急……”
啪一声，魏无羡狠狠打掉他的手。适才转过身来，眉目间不复往日明丽，只笼罩着层阴云，阴郁至极，是未曾见的模样。
金子轩看的心中一跳，不由道:“你……”
“忘了吧。”
魏无羡开口打断道，这是他今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。昨夜一番云(）雨让他坏了嗓子，此时说话的声音似杜鹃啼血，嘶哑无力，仿佛吐字都艰难至极。
金子轩怔愣在原地:“什么？”
“我说忘了吧。”
说这话时，唇角牵拉伤口撕扯出些许痛意来。魏无羡闭了闭眼，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的一点一滴。
狂风骤雨，撕碎的衣袍，紧扣的十指，交缠的喘，息，咯吱作响的木床……一切的一切，虚无缥缈，却又历历在目。每一帧都是那么清晰，灼伤眼睛、烧人肺腑——荒诞至极。
他忽然急促喘息起来，背过身去，说出的话都带着股奇怪的颤栗:
“昨天……昨晚，我雨露期提前了，抑制丸也吃完了……迷迷糊糊就走了出去……”
说到一半，他突然说不下去了。只见那单薄坚骨震颤几下，然后他深吸一口气，勉强稳住声音道:“不知怎的，就走到了你那儿，我，我没忍住……抱歉……”
金子轩颇感荒谬，出声打断:“为什么要道歉？”
更何况，最应该道歉的人难道不是自己吗？
魏无羡因雨露期失了神志没错，他没有。可即便在头脑清明的情况下，他也还是任由自己沉沦于这场情爱之中。
他想，应该就是在魏无羡的唇贴上自己的时候，他明白了自己的心。说他私心做崇也好。顺水推舟也罢，眼前这人是他的魂牵梦萦，心向往之。在这之后，无论要承担何种后果与责任，他都甘之以殆。
一朵玉兰花徐徐而下，缀在少年乌发眉梢，为苍白面容间增添一丝脆弱的美。
金子轩静静看着他，忽而觉得，或许从很久开始，自己就已经对眼前这个少年心动了。
“昨日之事纯属是个意外，你我都不要说出去，便当做是什么也……”
魏无羡话音未落，眼前忽而一阵生风。他微微一愣，眨眼瞬息间肩上便多了份沉甸甸的重量——金子轩面不改色为其披上那蓝氏校服外袍，方沉声道:
“清晨寒气重，莫要着凉。”
魏无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僵在原地，尚未反应过来，眼前金子轩已为他系好结带，抬起头来，直视着他：
“还有，我不同意。”
声音平静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沉稳与坚定，面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与认真，不似在玩笑作假。
魏无羡被他这样直白的盯着，心下有一丝慌乱，下意识后退一步，脱口道：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金子轩深吸一口气，似乎已在心里做好决定。
“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荒唐，但是请听我说完。”
“之前我一直都处于一种极度的矛盾和烦躁中。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……后来在彩衣镇，聂怀桑的话点醒了我。”
“直到你为了救我受伤晕倒在我在怀里，我才突然意识到，其实，其实……”
金子轩微微一顿，魏无羡的心因为这一停顿而高高提起来。他紧紧盯着对方，心越跳越快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——“其实，我喜欢你。”
轰一声，魏无羡的大脑陡然宕机，一片空白。
…………
“古有云，少之时，血气未定，戒之在色；恣情纵欲，则面同朝露也……”
兰室内，排排弟子跪席听学，与往日别无一二。
聂怀桑颇感无趣地摩挲着扇骨发神，目光一瞟，发现平日里生龙活虎的魏公子今天好像有些不大对劲。
“魏公子？魏公子？”
魏无羡转过头来，面上是少有的惘然——他刚才一直在发呆。
“魏公子，你是不是不舒服？我看你今天脸色好像很差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
魏无羡淡淡应了一句，遂低头不再多言。他这反常样子让聂怀桑更加好奇。打量了一下四周，聂怀桑终于意识到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。
“咦，江公子今日怎的没有来听学？”
魏无羡浑身一僵，正沙沙作响的笔尖停住了。
聂怀桑的无心之言，令他想起了四日前江澄临别时的嘱咐。
——“好好待着，等我回来接你回莲花坞。”
回莲花坞。
笔尖在宣纸上重重一顿，渲染出浓重的墨色，一如他慌乱不已的心。
江澄，江澄……
是了，过不了多久江澄就要回来了，来接他回家。
江澄那么好，这么多年来一直守着他，护着他。这么多年的守候，只为终有一日能修成正果。可自己竟犯下如此滔天大错，简直……罪不可恕。
他有什么脸再回去面对江澄？
到那时，他又该何去何从？
那厢聂怀桑还在感叹：“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，一个见不着彼此就思念的牵肠挂肚的。哪像我和我大哥，我大哥他天天揍我，简直不叫人安生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
这声低喝响起，两人俱是一愣。魏无羡最先反应过来，冷着脸别过身去。聂怀桑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看看魏无羡，又看看方才出声的金子轩，直觉这两人之间似乎是发生了些什么。
金子轩沉默一下，道：“他昨晚没睡好，今日有些疲乏，你莫要再打扰他。”
“啊？奥奥奥好的好的……”
聂怀桑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，下意识连连应和，应完才反应过来貌似有哪里不对的地方。
等等，金子轩怎会知魏无羡昨日没睡好？这也就算了……前几日在彩衣镇，这位金兄不是还当着他的面说“此仇不报，恶气难出”么，眼前这个温言相护的又是谁？
啧啧啧，这个世界可真够魔幻的。昨天还是相看两不厌的生死仇敌，今日便是执子之手的知音挚友了。
金子轩坐在魏无羡后座，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。忽然，他目光一凝，定格在魏无羡蓝白校服间露出的那截雪白后颈上。
——是一抹极其鲜艳的吻痕。
他顿了顿，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一下，忽而觉得干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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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无羡一直在忍耐。
有好几次他都快要忍不住掀桌走人了，却念及江澄的叮嘱“莫要再多生事端”而硬生生忍了下来。
可无论再怎么刻意回避，也依旧能感觉到背后胶着的那股炙热视线。
——是金子轩。
这让他如芒在背，如鲠在喉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晨课终于结束。
魏无羡僵着脸放下纸笔，正要起身，却自身后传来一声——
“阿羡，我们一同回去吧。”
嘣一声，魏无羡听见自己大脑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。
他蹭的一下子站起来，揪住金子轩的衣领质问:“你叫我什么？”
金子轩被他揪住衣领也不慌，定定瞧着他，不怕死的又道了句：“阿羡。”
砰！
魏无羡反手一拳狠狠朝他揍去。
金子轩一个踉跄往后跌去，背部撞上桌台，轰隆一声桌台倒塌，笔纸洒了一地，砚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一阵刺耳声响。
周围顿时一片惊呼，惊吓有之，看好戏有之，原本要离开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。
金子轩生生受下这拳，半边脸颊顿时红肿。魏无羡这拳比上回更重，足足用了八成力。待他堪堪站起来时只觉大脑胀痛，眼前一片昏天暗地，紧接着喉间忽然涌上一股子腥甜。他捂着胸口，噗的吐出一大口黑血来。
“金公子，你没事吧！”
一反常态，金子轩没有还手，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抵抗。仿佛一夜之间好似变了个人般，从前的骄纵冲动都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捉摸不透的一些东西。
看见魏无羡粗喘着气，双目猩红，流露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恨意，金子轩的心似乎被微微撕扯了一下。他一声不吭地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，嘶哑着嗓子开口：
“打吧，直到你满意为止。”
乘人之危夺走他的身子，昨晚还让他痛的那样厉害……只要一想起他滚烫的泪落在脸上，好似心也被灼伤了……
千错万错都是他金子轩的错。
打吧，都是他应得的。
魏无羡快步走上前，一把掐住他的脖子，咬牙切齿道：
“我警告你，把自己放端正了，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……‘阿羡’也是你能叫的？你未免太看的起自己了……”
阿羡，只有师姐和江澄才能叫。
金子轩垂眸静静看着他，眼中晦暗不明。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魏无羡只是因为一个称呼就无理取闹的生气了。魏无羡只是在借机发泄昨晚的不满而已，那眸里的懊悔与痛楚，他又怎会看不出来。这次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“师姐”了，不是为了别人，是为了他自己给的这一拳头。
如果这样能让魏无羡好受点儿，他甘愿被打来发泄所爱之人的痛苦。但若是因为……
金子轩抿了抿唇，抬眸注视眼前的少年，用轻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:
“可昨晚，是你让我这么叫你的。”
魏无羡一个趔趄后退几步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。
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他怎么敢，他怎么敢……他怎么能这样不要脸！
自己都这样不管不顾了，金子轩却还是出奇的冷静，只平静地望着他，像是在等他给一个答复。魏无羡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，气血直往上涌。他直觉再这么下去金子轩可能会把昨晚是丑事全抖出来。是了，他怕，金子轩可不怕——金子轩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！
魏无羡微微咬牙，心中恨意如杂草般滋生，迅速占遍胸腔的每个角落。然后他深吸一口气，突然一把抓住金子轩的手，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他大跨步走出兰室——
今日，必须把所有事情都一并说清楚，断干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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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无羡拉着人健步如飞地穿梭过云深不知处的花间小道。待穿过那片熟悉的玉兰花林，他终于堪堪止步，猛的把金子轩往树上一贯，动作有近乎失控的粗暴，
“我最后再和你说一次！”
魏无羡凑近了他，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淬了冰般寒人肺骨，
“我、们、之、间、不、可、能！”
两人的距离不过两英寸，甚至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。金子轩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此刻却因为这一句话便破防了，再也冷静不下来。
“为什么不可能？”他忍不住反问道，“你连试都没有试过，怎么知道我们之间就不可能？”
“早上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？这是个意外，意外你懂不懂？没有昨晚的事我们根本就不会再有交集——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，错误已经犯了，不去弥补，难道还要继续犯下去吗？！”
魏无羡最后几乎是到吼出来的地步了。明明可以好好说的，为什么要逼他，逼他们这样撕破脸皮？
他微微弯腰，哧呼哧呼喘着气，只觉得头晕目眩，快要顶不住了。
“……我不明白。”
魏无羡闻言抬起头来，正午的阳光炽热，眉间一点朱砂的少年逆着光站在他面前，半边脸隐匿在光里，令人看不清神情。
“其实不是因为犯错吧。”
“你不想同我在一起，只是因为不喜欢我。”
虽然魏无羡一直没有说，可金子轩就是感觉出来了，他对自己远没有自己对他那般的情意。
魏无羡定在原地，没再说话。
金子轩见他默认，心中一阵抽痛。是了，这也无可厚非，之前自己对他那样不好，他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。
金子轩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眼底已多了份决然。他低头在腰间摸索一阵，轻轻一拽，把一枚玉佩拽了下来，呈在手心里递过去。
魏无羡眉心一跳，隐隐猜到了什么，却还是不敢相信：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“这是我们金家祖传的玉佩——我昨天对你做了那样的事，我必须对你负责。”
上好质地的纯色玉佩，色泽明丽，中央刻着劲道有力的“金”字，赫然是金家的祖传玉佩。
魏无羡眉心突突跳，强忍着脾气冷硬道：“不需要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负责。”
魏无羡头疼不已。金子轩是傻的么，到底知不知道送玉佩是什么什么意思啊？就因为昨天一夜缠绵，就要对他负责了？更何况这可是金家祖传的玉佩啊，向来只能传给本家子弟，送给他一个外人像什么话？自己若是收了，怕是要在诸仙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。
金子轩的唇微微动了动，声音沙哑：“你连一个玉佩都不愿意收？”
就这么厌恶我，想要与我撇清关系，连一丝一毫都不想沾染的么？
魏无羡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：“为什么你做事从不考虑后果？你只管随着自己的心意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，你知道收了玉佩意味着什么？——你说你喜欢我，因为昨天抱了我所以就喜欢上我了？哈，金公子，那你这喜欢未免也太廉价了……”
砰！
金子轩突然伸手箍住魏无羡双肩，猛然发力一转，顿时两人位置互换——
他把魏无羡抵在树上，阴沉着脸便狠狠亲了下去。
“唔唔！！……”
魏无羡瞪大了眼睛，身体在一瞬间的僵硬过后便开始死命挣扎。可未料到平日里看起来斯文俊秀的金子轩此刻手劲却是大的很，他硬是推了半晌也没推开。
面对魏无羡的不专心，金子轩啪一声将他两只作乱的手扣在树干上，啃噬的更加用力，像是在宣泄某种情绪，又更像是在同谁较劲，急迫的想要证明什么。
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，直到后面魏无羡快喘不过气了，金子轩才堪堪放开他。
魏无羡狠狠扇了他一巴掌，面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红晕。
“你疯了？！”
金子轩抬起头来阴恻恻盯着他，舌尖顶了顶充血的腮帮子，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。
“是，我疯了。”
被你逼疯的。
“我对你的喜欢，”他说，
“一点也不廉价！”
说罢，他再次上前一步，将魏无羡狠狠扣入怀中，双臂愈收愈紧，仿佛要融入骨血之中。
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就是不相信他？他金子轩的喜欢就这么一文不值，不堪一提么？！
……（审核过不了的内容，就一小段，试试看放评论区会不会被吞，不行我也没辙了）
魏无羡靠着树干，高高扬起脖颈，心中后悔有之，悲哀有之，无奈有之。
江澄，我现在，到底应该怎么办？
带着热气的吻(）落在锁骨，激起一阵颤栗。魏无羡闭了闭眼，再睁开，忽的目光一顿，死死的盯住了上方。
——是蓝忘机。
茂密的花林后是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——魏无羡太熟悉那里了，因为他曾被罚在藏书阁抄写蓝氏家规三遍，这辈子打死他都不会忘记。
可是现在，藏书阁三楼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，窗口站着那蓝家二公子，依旧一身蓝白校服，配以蓝色抹额，雅正端方。只是魏无羡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，陡然感到一股寒意自浑身而上，直冲天灵盖。
蓝忘机看着他，面无表情。
“阿羡……”
魏无羡一个激灵，猛的一推身下人，却听得砰一声，几十朵玉兰花经不住震颤，哗啦啦一齐落了下来。
魏无羡忍不住再抬头看去，那窗户却已被狠狠关上，再不见人影。
魏无羡身子一顿，心笔直地坠落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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